《旧唐书》记载，从贞观八年置夜郎县，至天宝元年改为峨山县，新晃境内的夜郎县，共存在年。但一直有一个疑问，当年夜郎县的治所，在今天的晃州一带吗？如在今天的晃州，那晃州又在哪里呢？
就这一课题，不同的专家有不同的看法。史志办姚源淦老师经深入研究，认为晃州的辖地是一个迁移变化的概念，唐朝时晃州在今芷江、麻阳、万山和新晃接壤处西晃山山脚一带，随着区域扩大，中心迁移到今晃州。唐太宗设置的夜郎县治所，则在今天的凉伞镇。下面是姚源淦老师的《新晃唐置“夜郎”考辨》全文，欢迎大家参与讨论、留言。
凉伞八江口寨曾伟波摄一、唐代“夜郎”的设置
初唐时，中央王朝曾在湘黔一带多次设置夜郎县，先后有：武德四年（）在夷州设夜郎县（治所在今贵州石阡县西），贞观元年（）废，仅存六年；贞观十六年（），将珍州改设夜郎郡及县（治所在今贵州正安县北），五代时废。北宋大观二年（1）复置珍州，宣和二年（）又废。再就是在湖南新晃境内设置的夜郎县：
《旧唐书》:“贞观八年（），分辰州龙标县置巫州。其年，置夜郎、朗溪、思徵三县。天授二年（），改为沅州，分夜郎渭溪县。长安三年（），割夜郎、渭溪二县置舞州。先天二年，又置潭阳县。业州：……峨山，贞观八年置夜郎县，属巫州。长安四年，置舞州。开元二十年，改夜郎为峨山县。”[1]从贞观八年置至天宝元年改为峨山县，新晃境内的夜郎县，共存在年。
而《辞源》“夜郎”目：“3.唐贞观五年置，在今湖南新晃侗族自治县境。五代时废。北宋大观二年复置，宣和二年又废”。《旧唐书》“业州.峨山”项下，旧本确有记为“五年”的，与前“巫州”目下的“八年”相冲，应属误记。成书于《旧唐书》前的《元和郡县志》记为“八年”，中华书局版《旧唐书》因而考订为“八年”。
《辞源》沿袭旧本之误，又漏掉夜郎改峨山及贞观十六年设珍州（非“夜郎”）之事，把湖南新晃夜郎和贵州珍州夜郎及其复置之事嫁接在一起，造成误导，形成炒料。
据宋史所载，大观二年复置的是珍州，而不是夜郎。近年来，有人一直坚持新晃“唐宋两置夜郎县，历时年”，就是把《辞源》这本语言工具书于史无据的疏漏当作宝典家珍，大肆炒作，而近乎呓语。
凉伞坪南新晃摄协供图二、夜郎县治考辨
新晃夜郎治所，《元和郡县志》“奖州”载：“峨山郭下，本夜郎，天宝元年（）改为峨山，其县本在渭溪之南，长寿初（）移于溪北。渭溪，西至州水路一百六十里，圣历元年（）析峨山县于渭溪之东，因以为名。渭溪水，北至锦州渭阳县流入。”[2]文中以“渭溪水”为中心，述说峨山（夜郎）及渭溪治所沿革，但交待不清，且不说把析置渭溪的夜郎说成是峨山，时间也与《唐书》不一致，单是“渭溪水”位置的描述就令人迷惑，可见《郡县志》编者知“渭阳”而不明“渭溪”，将“渭溪水”放在“锦州”境内。由于“渭溪水”位置错误，以致“渭溪”至“州”距离不知从何说起，也难明了“峨山”（夜郎）治所位置。
因《元和郡县志》所载模糊不清，后人就沿袭旧志所载“便水绕凉伞寨，有夜郎故县”（同治版《芷江县志》）这句话，以“沅州”为中心来推断夜郎治所。道光五年（）《晃州厅志沿革》引述《（大清）一统志》记载：“今沅州西一百里，唐置夜郎县”。“即今厅治所由基”。就是说夜郎县治是设置晃州厅治的基础，并不完全同意《一统志》说法。关于渭溪县，《明一统志》说“渭溪城在沅州西一百八十里。”难以查据，清《一统志》不与予采信，说：“渭溪废县在今沅州西一百二十里”，乾隆版《芷江县志》还说“县属焉”，说芷江县以前属夜郎管辖，析置渭溪后，就属渭溪县管了。这就有一个问题：如果芷江属渭溪管（按：只能说管辖芷江西南部，中东部属龙标，这才有先天二年（）析龙标置潭阳县之事），夜郎岂不成为局限于渭溪境内的飞地吗？显然不合史实。
光绪十一年（）版《湖南通志》“晃州厅古城考”说，“唐时舞、鹤、业、奖诸州为黔州都督府，而晃州独为羁縻州，意其地必深阻僻远，今晃州厅为唐渭溪县治，则唐晃州治疑在今凉伞汛”，“《芷江县志》所称‘夜郎故县’当即古晃州治。晃州为田氏地，唐末田氏乘乱据有奖州，遂移晃州治今治，而易奖州为晃州，亦事之可以时势推求也。”从“意”、“疑”、“推求”几个推测性词语来看，《通志》是在点乱点鸳鸯谱，而不是据实考证的结论。
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（年版）唐代“黔中道”版图却以此为据，将“业州夜郎”标于今新晃与芷江交界的便水一带，渭溪标于今新晃县城一带，晃州标于今新晃西南凉伞一带；年版《辞海》说：夜郎“唐贞观八年置，治今湖南芷江西南”。《辞源》说在新晃境内。以上说法虽小有差异，大体指向还是一致的，都难以解开夜郎治所的疑团，与《元和郡县志》所载相去甚远。
其实“便水绕凉伞寨，有夜郎故县”这句话，已提供解开析置渭溪及《元和郡县志》疑团的钥匙，以前没考虑地名的历史变迁，因而造成误解。按照现在的地理概念，难以把“便水”和“凉伞寨”联系起来：“便水”指今湖南芷江县西部的新店坪，距与沅州府不足百里；“凉伞寨”在今新晃西南部，距沅州府有二百四十里；流经凉伞的河流又不叫便水，而叫西溪。又因便水的地理环境比凉伞寨优越，故而重“便水”而轻“凉伞寨”。然而今“便水”就是唐代的“便水”吗？值得怀疑。清代《芷江县志》中，有“便水汛”、“便水驿”、“便水铺”、“便水渡”，民国时期有“便水乡”，指的都是行政区划，并非水道。“便水渡”与水有关，但只是“便水”辖下的舞水渡口。其“山川”载：“柳林溪，在县西七十里，源出贵州黄道司清溪坡，流至上坪会白岩砦溪水，又东南流为平便溪，迳溪口注于潕”，并不称此水为“便水”，《湖南通志》“水道”也称其为“平便溪”。可见，作为行政区域的“便水”不可能是“夜郎故县”之“便水”。
实际上，这里“凉伞寨”比“便水”更为重要，且可找到古“便水”的痕迹。凉伞寨上游不远处有一村寨名叫“便暖屯”。因“便暖”与方言“变卵”谐音，既不雅也不吉利，解放后改为“地暖屯”。凉伞侗语的“水”读为“nam31”，汉语中没有相同的字音，而“暖nuan”字读音最为接近，“便暖”就是侗语“便水”的音译。河水在凉伞寨处绕了一个“几”字形的弯，“便水绕凉伞寨”形象的描绘了这里的地形地貌。说这里“有夜郎故县”，有可能是夜郎“长寿初移于溪北”后，地方官给朝廷奏折中表述沿革的用语，被志书记录而流传。“便水”之名经历了几次变化：《一统志》：“峨溪，溪在沅州西二百二十里入无（潕）水”，其距离正好与今“西溪”在贵州玉屏汇入舞水切合，“峨山”县名可能与此有关；贵州玉屏未立县之前，明代曾在此设“平溪卫”，所以玉屏县城叫“平溪镇”，可能明朝前后把此溪叫做平溪；乾隆版《芷江县志》并不记载这条河，《晃州厅志》因其流域在厅境之西，才定名为西溪。那么这条河经历了“便水”、“峨溪”、“平溪”、“西溪”的几次演变。
平溪源头新寨河谷新晃摄协供图要解开《元和郡县志》的疑团，还要弄清“渭溪”的位置。《一统志》说：“渭溪，溪在沅州西百三十里”；又“西溪，溪在沅州西百三十里，源出九牙犵狑，东流入无水”。这是《一统志》将同水异名录以备考。乾隆版《芷江县志》说“西溪”源出于“坝平哨”，当指今“平溪”，是为新晃境内舞水的最大支流，在今新晃波洲镇江口村汇入舞水，《晃州厅志》因其流域有“平二里”、“平三里”、“平四里”几个行政区域，才正式为其定名平溪。那么“渭溪”、“西溪”、“平溪”是为不同历史时期的一水异名。其注入舞水处距沅州约为一百里，《一统志》所载里程可能是以“渭溪”治所为“基点”来推算的，并非实际测量所得。因只有“渭溪在州西百三十里”，渭溪废县“在州西百二十里”，才与《元和郡县志》所说的“渭溪（水）之东”吻合。
“便水”之名可以象“西溪”、“平溪”一样因时而变，而“凉伞寨”因“凉伞岩”这一特殊地理标志得名，不可随意变更。《芷江县志》“山川”：“凉伞岩在县西二百八十里（按：距离有误，应为二百四十里），脉自贵州镇远府，诸山绵属轇轕，至此迤南，分峤为三，高者偶伦，卑者鲜别，孤根扈顶，望之童童如盖。”《晃州厅志》将此照录，只把距离说成“在厅西一百六十里”。只有以“凉伞寨”为基点来解释，一些史实才说得通：天授二年（）析夜郎置渭溪，若以今芷江“便水”为基点，（芷江）“县属焉”就无法理解：因为“一百里”在今新晃波洲一带，“一百二十里”在今新晃城一带，渭溪不可能跳过夜郎去管理。若以“凉伞寨”为基点，两者之间有“二百四十里”与“一百二十里”的差距，“析”的理由才充分，（芷江）“县属焉”才说得过去。年版《辞海》因此纠正前一版说法，说夜郎“治所在新晃西南部”，即今新晃凉伞镇所在地。
这只是贞观八年（）到长寿初（）之间的事。因为据《元和郡县志》记载，夜郎县于“长寿初”即析置渭溪的第二年，就由“渭溪之南”“移于溪北”了。《元和郡县志》说析置渭溪在圣历元年（）不合情理，两县相距仅“二十”里，还有分的必要吗？前面我们已经明确了唐代“便水”、“渭溪”的位置，把《元和郡县志》与旧志的记载结合起来就冰然释疑：“渭溪之南”指“凉伞寨”，“溪北”指今新晃县城一带，渭溪县在“渭溪之东”，当在今新晃波洲镇一带；渭溪“西至州水路一百六十里”也有了着落：这是“渭溪”治所到凉伞寨的水路距离，只不过是错把凉伞这个“夜郎故县”当作州治而已，因为唐长安四年（）在晃境置“舞州”时，凉伞已不是夜郎治所。所以，新晃县城一带从年起，不仅是夜郎、峨山的治所，也是后来舞州、鹤州、业州治所。因其附近有龙溪，大历五年（）才将业州改为“奖州龙溪郡”。
今凉伞航拍图三、“晃州”考辨
《湖南通志》不相信凉伞为“夜郎故县”而当作古晃州之地，就是这里“巉巉崖壁，穷谷生阴，滩流绝处，怪石嵖岈相距，舟舿不得下，松杉冥郁，草荒路失，日敦日敦日出，不见人行”，这样偏僻荒凉地方怎么能成为县治地呢？《通志》成书于光绪年间，所描述的也许只是当时咸丰、同治侗苗农民起义之后人口减少、经济凋零的情形，并不代表唐朝时也是这样。从奖州龙溪郡以“犀角”为贡品这一情况，就可间接了解当时的经济状况。犀牛是一种喜水食草动物，舞水沿岸大片未开发的荒草滩，为其活动提供了优良的自然环境，成群的犀牛使这里成为狩猎场，而不是农耕的主要场所。凉伞“便水”的山间平坝，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，开发难度比大河荒滩小得多，其相对封闭性也带来相对稳定性，经济发展程度有可能更高一些，怎么就不可能在这僻远的地方设置州县呢？
羁縻晃州，最初应在芷江、麻阳交界的晃山西侧，即今贵州万山一带。其实，《湖南通志》关于凉伞自然环境的描述移到“万山”更为合适。《元和郡县志》：锦州：卢阳县有晃山，“在县南一百里。山出丹砂”。乾隆版《芷江县志》：“晃山在（芷江）县北六十里”。晃州当因此山而得名，万山为晃山的组成部分，出产丹砂。唐朝末年，“诸县废”，田氏蛮乘乱扩展势力，从“寄治山谷”中走出来，据有峨山废县（按：《新晃县志》载为“渭溪”，乃沿袭旧说之误），将晃州之名移于此，以示不忘朝廷恩宠和先祖之地。其后“晃州”就代替“夜郎”、“峨山”，成为晃境的专称。
说“晃州”原在今贵州万山一带，有史实为证，《宋史西南溪峒诸蛮上》载：“淳化二年（），知晃州田汉权言：本管砂井步夷人粟忠，获古晃州印一钮来献。因请命以汉权为晃州刺史”。文中的“砂井”当指万山采砂矿井，因为新晃酒店塘汞矿虽产朱砂，但明朝时才开采，而万山是著名的汞都，是“辰砂”的产地，采砂史至少可上溯至唐代以前。“步夷”即“部夷”，或为“濮夷”之讹音，为今侗族先民，现万山人口中，侗族为主要居民，占57%。田汉权这句话是说，本辖区（万山）濮夷采矿人粟忠得到一枚古晃州官印交给朝廷。于是请求任命田汉权为晃州刺史。朝廷如其所请，田汉权感恩戴德，多次向朝廷贡献方物，死后就殡葬在今老晃城对面山上。如果万山不是唐置羁縻晃州旧地，砂井管理人粟忠为何要将所获田氏先祖的晃州古印“来献”呢？《湖南通志》将晃州定在凉伞，只不过是主观臆测而已。
解放初新晃县城彭际智摄舞水四、夜郎县辖地
关于夜郎县辖区，《元和郡县志》载：奖州“州境八到：……西南溯流沿溪至费州（今贵州思南一带）五百七十里，西南溯流至牂柯充州（今贵州余庆一带）七百里，东沿流至叙州（今湖南洪江市）八百里（按：距离有误，晃州距叙州不过三百里，可能把溆浦与叙州混淆了），南至牂柯羁縻应州（今贵州台江、剑河以南地区）三百里。”这里还缺少北面州境，只要将锦州南界“南至奖州陆路五百四十里”改成“北至锦州陆路五百四十里”就周全了。按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唐“黔中道”所标的位置，《元和郡县志》所述方位不很准确，“费州”应在“奖州”（业州）的西北方向，而不是“西南”；错误原因可能是以锦州为基点。所述疆界包含梓薑县。《方舆纪要》将梓薑定在都匀麻哈州，不确，这是把梓薑与紫薑苗混为一谈。麻哈州不属充州，既然梓薑“以县来属”奖州，当在充州东面靠奖州一侧，即今贵州余庆以东、镇远以西的区域。《湖南通志》“郡县沿革考”说：峨山，“今晃州厅及镇远县地”，渭溪，“今芷江及思州府（治今岑巩旧城，非唐代思州）玉屏县地方”。《湖南通志》对峨山、渭溪辖地的表述虽因治所不明而错杂不清，综合起来看，夜郎县最初辖地与《元和郡县志》描述的奖州“八到”范围大致相合。除去梓薑县辖地，其控制区域比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所标的夜郎要宽广好几倍。
贞观八年析龙标置夜郎时，根据《元和郡县志》对奖州地域的描述，其辖区当以治所凉伞为中心，向四周辐射，东接巫州（今洪江），北邻锦州（今麻阳西）、晃州（今万山）、思州（今贵州沿河）、费州（今贵州思南），西靠羁縻充州（今贵州余庆），南至应州（今贵州印江）、亮州（今贵州黎平一带），大致包括今新晃全境，芷江西南部，贵州天柱、剑河大部，玉屏、岑巩、三穗全部及镇远以东（其西为充州梓薑县）等大片区域。乾隆版《贵州通志》“疆域”所刊靖道谟（翰林院庶吉士，《贵州通志》主纂修）《夜郎考》一文说：“龙标之夜郎，当在今黎平、镇远之间”。天授二年，或因夜郎辖区太宽，随着人口的增长和经济的发展，为便于管理，才析置渭溪，让渭溪辖新晃东部及芷江西部、天柱北部地区，大致为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所标之“夜郎”辖区。其余部分则为夜郎及以后峨山的辖区。
由此可见，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唐“黔中道”一图，对“业州夜郎”的版图划分大有问题。根据前面所述，应向西扩展到今贵州镇远西北的“东陵”、“东停”一带，向南扩展到今贵州天柱、三穗、剑河的清水江流域一带。这可用奖州土贡“麸金”为证：舞水流域并不出产麸金，而清水江流域富含金矿。因此，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关于夜郎、渭溪、晃州的标注应作调整：按唐开元二十九年（）时的区划，将“业州.夜郎”标于“渭溪”之处，“晃州”处标“沅州.夜郎”，“渭溪”标于“业州.夜郎”处，“晃州”标于锦州、业州之间的“晃山”西侧；“梓薑”移至镇远以西；并给今平溪标注“渭溪水”之名。
天雷山新晃摄协供图主要参考文献：
（1）《元和郡县志》，唐李元甫著，影印本。
（2）《旧唐书》，后晋刘昫等著，中华书局出版社出版。
（3）《新唐书》，宋欧阳修、宋祁等著，中华书局出版社出版。
（4）《宋史》，元脱脱等著，中华书局出版社出版。
（5）《贵州通志》，清乾隆靖道谟等撰，影印本。
（6）《湖南通志》，清光绪年版，影印本。
（7）《芷江县志》，清乾隆年版，复印本。
（8）《晃州厅志》，清道光年版，龙景和校注，年内部版。
（作者简介：姚源淦，侗族，湖南新晃人，曾先后就读于怀化学院、吉首大学，中学高级教师，湖南侗学会会员。现从事史志工作。）
[1]《旧唐书》卷四十，地理三，中华书局年版，，页
[2]《元和郡县志》卷三十“奖州”，唐李吉甫撰。中华书局年版，页。